李一男：世上沒有平靜的港灣

　　插語：在這個技術型CEO大紅大紫的年代，李一男固執(zhí)的堅守他的沉默低調，幾乎不怎么接受媒體采訪，而這更為他增加了幾分神秘感

　　插語：在殘酷無情的商業(yè)競技場上，永恒存在的只有成與敗的風暴，而不會有一個平靜的港灣，如果有，也只是暫時的

　　6年來，李一男一直回避與老東家華為的正面接觸，這一次，他無法再回避。

　　2006年6月6日，港灣被華為收購的消息公布于眾。當天，華為和港灣網絡聯(lián)合宣布，“就港灣網絡轉讓部分資產、業(yè)務以及部分人員給華為達成意向協(xié)議并簽署諒解備忘錄”。

　　沒有了退路的李一男，除了一封給港灣員工的信之外，對外界，他依舊保持沉默。

　　6年前，“天才CEO”李一男毅然從華為出走，憑借從華為股權結算和分紅的1000多萬元設備，創(chuàng)辦了港灣網絡有限公司。橫空出世之初，港灣被VC評價為“難得一見的好項目”。

　　然而，李一男的出走也激怒了任正非。任正非的懊惱完全可以理解，李一男出走之前，曾被任作為華為的“接班人”培養(yǎng)，任與李之間“情同父子”的關系，也是世人皆知。尤其是，這個年輕人還膽敢與華為在電信市場方面正面接火。

　　2004年從與思科的訴訟中脫身后，華為發(fā)起了對港灣的嚴厲打壓，這被形容為任正非與李一男“父與子”之間的血腥殘殺，更像是一種反目成仇式的情緒宣泄。

　　如今，任正非最終如愿以償，但是，他也從另一方面成就了李一男，這個文弱的青年和他的港灣，幾乎以涅磐的方式，證實了自己的能力——他不僅僅是個技術天才，也不僅僅滿足于做個接班人，他還能夠創(chuàng)業(yè)，并在殘酷的打壓中存活下來直至無路可退，盡管他做得并不十分完美。

　　一場看不懂的收購

　　“對我們來說，李一男已經是過去式了。今天，已經有很大一部分人與華為簽約，部分人辦理了港灣的離職手續(xù)?！?月16日，港灣網絡一位研發(fā)人員告訴《中國新時代》記者。

　　這并不代表他們不尊重李一男，相反，很多人對李一男非常敬佩。“我至今仍然很懷念在港灣的日子，也很佩服李總?！币晃?004年從港灣離職的員工說。

　　然而，對于不得不重新規(guī)劃職業(yè)生涯的港灣普通員工來說，生存比氣節(jié)更加重要，而要想生存惟有面向未來。

　　根據港灣與華為簽訂的諒解備忘錄，本次轉讓的資產和業(yè)務包括路由器、以太網交換機、光網絡、綜合接入的資產、人員、業(yè)務及與業(yè)務有關的所有知識產權。而資產轉讓的金額至今仍是一個秘密，港灣新聞發(fā)言人李琳表示：“本人無法回答這一問題。”

　　李一男在給港灣員工的內部郵件中亦表示：“相關的研發(fā)，市場，供應鏈和支持部門人員將跟隨這些業(yè)務并入華為。整合的過程預計到7月底結束?！睋蹫硢T工透露，他們將會按照目前的職位全部平調到華為北研所，不愿意去的可以離職。6月16日，第一批愿意簽約的員工已經辦理了港灣的離職手續(xù)并與華為簽約。6月23日，這部分員工將飛赴深圳華為百草園接受為期兩周的培訓。同時，華為會根據工作年限給予港灣員工補償，標準為N+1（N為在港灣工作年限，若在港灣工作時間為兩年，便給予三個月工資補償）。離職員工，補償一次性付清，平調去華為的員工，補償分兩年付清。

　　對于這次收購，有業(yè)內人士評價為“現實總是比想象豐富”。人們怎么也想不到，脫胎于華為、幾年來一直遭到華為嚴厲打壓的港灣會被華為收購。

　　這樣的結局，恐怕也是李一男未曾料到的。

　　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中國新時代》記者，從業(yè)務上來說，華為3COM與港灣的數據業(yè)務產品線基本雷同；從技術上來說，在寬帶IP領域，華為并不遜色于港灣。并且，即使華為賣掉華為3COM，憑華為的實力也很容易馬上建立起一支研發(fā)銷售隊伍。因此，從企業(yè)業(yè)務發(fā)展角度來說，華為根本沒有必要花十幾億收購港灣，港灣有的華為都有了。

　　“就是為了解一場恩怨！”港灣網絡平臺部的一位員工肯定的對《中國新時代》記者說。事實上，華為與港灣的恩恩怨怨在業(yè)內早已眾所周知。甚至在現階段，當有港灣員工提出對于那些不是從華為跳槽到港灣的員工能否一次性將補償付清時，華為方面斷然拒絕，聲稱這是對叛將的懲罰?！爱斅牭竭@一拒絕理由的時候，我們很多人都在重新考慮自己的去向，擔心去了華為受排擠。”一位港灣員工表示。

　　由此看來，任正非收購港灣是否像他自己在公開信里表示的那樣真誠，人們不得而知。港灣網絡原策劃宣傳部經理李廷松則表示，自己因身體原因于4月25日從港灣離職，對于收購事宜并不知情，“你們不要老是問港灣，可以去問問華為，或許這里面還有政府因素?！彼麑Α吨袊聲r代》記者說。

　　“華為收購港灣，我認為更多是從人力資源和未來戰(zhàn)略的角度去考慮的?！庇嬍蕾Y訊電信事業(yè)部總經理郭海濤認為。從另一方面考慮，對那些選擇平調到華為的港灣員工，華為堅持分兩年付清補償，可能也有留住人才的考慮。從未來戰(zhàn)略來看，自去年以來，華為將公司發(fā)展重點由3G調整到IP寬帶，而李一男在創(chuàng)立港灣之初就將公司定位于專注IP寬帶領域，經過幾年研發(fā)積累，可以說港灣在IP寬帶方面是有實力的。任正非也表示：“你們的很多創(chuàng)意，像以多業(yè)務傳送的思想來開發(fā)傳輸產品、以太交換機也有很多資助開發(fā)的東西，這還是要肯定的。”

　　只是，若是僅僅考慮到人力資源與未來戰(zhàn)略而收購港灣，花上十幾個億，未免代價太大。不過，任正非一向不按常理出牌，這一次，他又給大眾留下了一張看不懂的收購協(xié)議。

　　無可挑剔的技術天才

　　華為收購港灣的消息對外宣布后，如同平地一聲雷，在業(yè)內引起了廣泛關注，各種評論亦紛至沓來。有人說李一男過分依靠風險投資導致失敗，有人說是華為的打壓讓港灣沒了生存空間，也有人說李一男指揮不當。但是，沒人挑剔李一男在技術上的戰(zhàn)略眼光。

　　事實上，李一男在技術上的天分很早就顯露出來了。

　　1993年6月，碩士畢業(yè)的李一男進入華為工作，僅兩天時間就成為華為工程師。兩星期后，因為解決了一項技術難題，被破格升為高級工程師。半年后，升任中央研究部副總經理，兩年后，被提拔為華為公司總工程師、中央研究部總裁。1997年，27歲的李一男成為華為最年輕的副總裁。時至今日，IT業(yè)的一些技術人員仍然感嘆：“27歲，李一男在干什么，我們在干什么！”

　　2000年底，李一男北上創(chuàng)立港灣網絡，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之旅。

　　5000萬的注冊資本，八九十人的小公司，沒有一款成型的商業(yè)化產品，只有試驗室里的一些產品在做簡單測試，一份商業(yè)計劃書。這就是當初港灣呈現給VC的所有家底。

　　盡管如此，李一男還是順利獲得了風險投資的青睞。2001年5月，華平和龍科創(chuàng)投分別向港灣注資1600萬美元和300萬美元。看重港灣，是因為看重李一男這個人。幾乎所有的投資者和競爭對手，對這一點都直言不諱。

　　在這個技術型CEO大紅大紫的年代，李一男固執(zhí)的堅守他的沉默低調，幾乎不怎么接受媒體采訪，而這更為他增加了幾分神秘感。據港灣員工描述，李一男約170cm的個子，白凈瘦弱，鼻梁上架著高度近視眼睛，完全一副文弱書生模樣。乍一看，很難覺得他是個傳奇人物。

　　如今，以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終結的港灣網絡，盡管算不上成功，但是，即使是勝者如任正非，也不得不肯定李一男的技術眼光。在任正非公開發(fā)表的5月10日會見李一男的談話記錄中，他表示：“你們的很多創(chuàng)意，像以多業(yè)務傳送的思想來開發(fā)傳輸產品、以太交換機也有很多自主開發(fā)的東西，這還是要肯定的?！?/P>

　　沒有人知道李一男離開華為的真實原因，業(yè)內對此的說法也很多。據港灣員工介紹，原因之一是李一男的技術理想與華為發(fā)生了分歧。李認為“寬帶IP”是未來通信技術的主流，而華為當時的戰(zhàn)略是豪賭3G。所以，當李一男自立門戶時，他堅定不移的推行自己的技術理想。2002年，在談及港灣網絡的發(fā)展方向時，李一男說：“我們相信寬帶網絡是整個電信業(yè)的發(fā)展和未來，這個未來是實實在在的、可以盈利的未來?！?/P>

　　事實上，這幾年IP通信的迅猛發(fā)展已經證明了李一男在技術上的高瞻遠矚。一位資深研發(fā)人員說：“無論是2G，還是3G，最后所有的技術都會匯集到IP。李一男在這方面是很有戰(zhàn)略眼光的?！?/P>

　　2005年，華為也將發(fā)展的戰(zhàn)略重點從3G轉向IP。

　　江湖恩怨的暫時了解

　　談起李一男，繞不開華為與任正非。從師生到對手，再從對手到握手言和，十幾年的甘苦冷暖分分合合，個中滋味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很多人將這次華為收購港灣看成是一場江湖恩怨的了解。對此，華為原副總裁李玉琢并不愿過多評價，他對《中國新時代》記者說：“李一男與任正非之間是有恩又有怨?！?/P>

　　應該說，沒有任正非的欣賞與提攜，很難有如今的李一男。1993年，李一男不過是剛出校門的一介書生，縱然身懷絕技、胸懷壯志，若是沒有任正非的慧眼識珠，又怎能在兩天之后任工程師，兩周之后升任高級工程師呢？李一男后來也承認：“本人有幸得到公司領導的支持，才有機會在沒有任何經驗的基礎上擔當公司重任，得到學習和成長的機會。”

　　李一男也沒有辜負任正非的期望，1995年在C&C08萬門數字程控交換機的研制中，李一男貢獻突出。而華為正是依靠C&C08萬門數字程控交換機的研制成功，在與上海貝爾的激戰(zhàn)中一舉成名，為后來的成功奠定了基礎。

　　然而，正如任正非所言，“患難夫妻也會有生生死死、恩恩怨怨，豈能白頭呢？”據李玉琢說，任正非是他所見過的最為暴躁的人，華為常有干部被他罵得狗血噴頭。而據接近李一男的人透露，李自尊心比較強，對人要求也比較嚴厲。兩個人共事久了，難免不產生矛盾。

　　在李一男創(chuàng)立港灣網絡，并為華為做企業(yè)網產品的分銷和代理的時候，一些華為的骨干分子也追隨其北上，包括華為原研發(fā)副總裁江建平、華為企業(yè)網渠道經理陳稟和原市場部副總彭松。

　　矛盾歸矛盾，李一男的出走，依舊讓任正非痛心不已，并主動調低了自己的考評業(yè)績。盡管任正非后來將打壓港灣之舉歸咎于西方風險投資，但是人們更愿意將這歸因于他痛失愛將后的憤怒。

　　2004年，在與思科的訴訟中大獲全勝后，華為騰出手來打壓港灣。他們專門成立了“打港辦（打擊港灣工作辦公室）”，展開了圍剿港灣網絡的行動。據港灣一位員工透露，基本上每個研發(fā)人員隔一段時間就會接到來自華為的電話，以高工資和期權為誘餌挖他們去華為工作?！昂芏嗳硕甲吡耍粝聛淼亩际钦嬲朐诟蹫匙鲂┦碌娜耍吘谷A為是個成熟的企業(yè)，人員眾多，發(fā)展空間不如港灣?！蹦俏粏T工說。

　　在華為的打壓和激烈的市場競爭環(huán)境下，2004年，港灣沒有完成20億的銷售任務，隨后不得不裁員以自保。

　　2005年9月，就在港灣謀求上市的關鍵時刻，來自華為的一封關于知識產權糾紛的律師函徹底擊碎了港灣上市的夢想。此后，媒體又爆出西門子將以8.8億人民幣收購港灣核心資產的消息。但是最后，港灣還是回到了華為的懷抱。

　　“本來，我們已經在做西門子的事情了，一個月以前突然接到消息說停止一切手頭上的工作，這才知道與西門子合作的事黃了。聽說是華為在海外市場上向西門子施壓，以此阻止港灣與西門子的交易?！?月10日，港灣的一位研發(fā)人員告訴《中國新時代》記者。由此可見，任正非對港灣是志在必得。

　　無論如何，華為對港灣主要資產的收購，終于讓這段江湖恩怨畫上了“逗號”。

　　終點亦是起點

　　處于風口浪尖的李一男，手機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態(tài)。與從前一樣，這個低調的湖南人寧愿獨自承受一切。

　　華為原副總裁李玉琢在《我與商業(yè)領袖的合作與沖突》中評價李一男是業(yè)務能力很強，但是管理水平一般，沒有獨立辦企業(yè)的經驗、能力和耐性。

　　港灣被華為收購的消息發(fā)布以后，李玉琢對《中國新時代》記者感嘆道：“去年我在書中說李一男有可能失敗，沒想到真變成現實！”在李玉琢看來，一個企業(yè)的失敗乃是內外因綜合作用的結果，華為的打壓只是導致港灣失敗的外因。

　　在發(fā)給港灣員工的內部郵件中，李一男亦承認：“公司在發(fā)展中遇到很多困難和挫折，由于管理層，尤其是我本人在知識和能力方面的欠缺，導致在公司戰(zhàn)略的制定和內部的管理上都存在很多不足，錯失了企業(yè)發(fā)展的機遇，辜負了大家對我的期望，對此也感到深深的自責。”

　　事實上，港灣在發(fā)展初期的確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輝煌。2003年，港灣完成了10億元的銷售任務，亦通過收購歐巴德和深圳均天科技，成為業(yè)界為數不多的能夠提供全網設備的公司之一。彼時，港灣不過成立兩年。

　　但是在市場策略上，李一男顯然不如任正非精明。在華為發(fā)展早期，任正非采取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戰(zhàn)略，先在國際電信巨頭不屑一顧的農村市場發(fā)力，最后終于實現農村包圍城市。而港灣在業(yè)務領域全面鋪開，在市場運作上，則是電信、企業(yè)、行業(yè)市場一把抓。一位港灣員工感嘆：“如果港灣集中精力專注于華為的薄弱市場——企業(yè)網市場，避開與華為在電信市場的正面競爭，或許華為的打壓不會那么奏效?！?/P>

　　在資本運作上，電信專家余章坤指出，港灣的股權結構中風險投資比例太高，是其致命點之一。自2001年5月以來，華平投資、龍科投資、TVG投資先后三次向港灣注資，金額高達9800萬美元，港灣網絡51％的股權掌握在風險投資手中。余章坤說：“風投的目的是短期或中短期獲利，他們往往對長期的利益和戰(zhàn)略并不是很關心。一旦出現公司危急，風投多是趕緊處理股份，而缺少共患難的意識。”

　　2002年，李一男曾表示，“我們可以選擇的合作伙伴很多的時候，為什么會選擇華平？這是因為我們相信他們的基本理念——看長遠的理念與港灣的管理方式和運作模式是一致的，如果沒有一個長期的價值取向——為客戶創(chuàng)造價值，成為業(yè)內領先型企業(yè)——就會發(fā)生資本和經營的矛盾?！笨梢?，他并不是沒有看到資本與創(chuàng)業(yè)者的矛盾。所以，李一男若不是相信華平與港灣的結合是一個特例，就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急需資本，無奈只能鋌而走險讓資本掌握主動權。

　　如今，資本選擇了讓華為成為港灣的終點。只是，華為雖然終于拿下港灣，用任正非的話說，也是“慘勝如敗”。2006年，華為的年銷售額可能突破千億元大關，早已是電信市場上的大佬，為了阻擊一個年銷售額不過10億元的港灣，竟然興師動眾耗費三載光陰砸下數億元資金，這樣的代價，不能說不大。

　　而對于李一男來說，港灣顯然并非他事業(yè)的終點。這個之前一直順風順水的年輕人，還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這一次，他卻重重摔了一跤。

　　然而，對于一個人來說，苦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任正非當年從軍隊轉業(yè)到地方，也曾經四處奔走而找不到工作，最后才創(chuàng)辦了華為。36歲的李一男，為什么就不能失敗呢？畢竟，這是追逐夢想過程中的失敗。

　　如今，李一男或許有機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了，加上他在艱難時世中帶領團隊的經驗，對他而言，終點或許更是起點。

　　我們無法考證的，是當初李一男為何將新公司取名為“港灣”？

　　如今，他或許意識到，在殘酷無情的商業(yè)競技場上，永恒存在的只有成與敗的風暴，而不會有一個平靜的港灣，如果有，也只是暫時的。